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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秋日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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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四.......伊以默數著學校行道樹的棵樹,走在下課去食堂的路上,程澄在身後大聲叫著她的名字追上來,說,“跑那麽快幹什麽,一起啊。”

“你不是在忙著應付告白者嗎?”伊以說。方才本來她們是下了課一起出來,

結果半道上程澄被斜刺裏沖出來的一個男生堵住,男生手持信封且結結巴巴,看著伊以臉漲得通紅,伊以明白過來他的意思,意識到自己的多餘,撇下程澄說了句“你們慢聊”就溜掉了。

程澄哀嘆一聲,捏住信封的一角遞給伊以,“給你的。”

伊以沒什麽大反應,從程澄手裏接過,夾進了書頁裏。

“這已經是這周的第三封了吧?”程澄說,“政法學校這些男生真是一群呆鵝,非得寫,說出來不行麽?唉。”她嘆著氣撩了撩自己的頭發,“我就不該和你走在一起,男生們的註意力全在你身上,我高中好歹也是公認的校花好不好?”

兩個人一起買了飯,帶到湖邊吃,這是她們的習慣,因為總覺得食堂人太多很嘈雜,而湖邊清閑有陽光,嚼著飯粒的時候還有魚兒忽的越出水面,尾巴拍起水花,透明的金色一朵。

“你有看嗎?”程澄的嘴巴裏包著食物,腮幫子鼓鼓的。

“沒。”

“一封都沒有?”

“嗯。”

“你就不好奇麽?是個女生就該迫不及待地拆開然後捧著信紙樂呵吧?”程澄想起了自己中學時代收到情書的反應,表面一臉高冷地接過,回到家馬上書包一甩信封一撕躺在床上津津有味地品讀起來,臉上的笑容千姿萬態,時而猥瑣時而放浪。

“是有點好奇。”伊以很誠實,她的確想看看那些和她認識不過一兩周甚至根本不認識她的男生會在信裏怎麽描述她,說實話她有點被政法大學男生們的熱情嚇到了,中學時代雖然有人對她示好但好歹比較克制,和網球社的男社員們也是友好地保持著哥們關系,結果一到了大學怎麽好像人人都想把自己推銷出去似的,難道果真大學是戀愛聖地人間天堂?

“但是......”伊以繼續說,“要是我看了的話就應該有回應的責任吧,就算是作為一種禮貌也得告訴對方啊我知道了謝謝你之類,這樣想起來實在太麻煩了,幹脆不看。”

“我有個辦法。”程澄賊笑著說,“你牽著你男朋友到大學裏溜一圈,大家就知難而退了唄。”

“溜一圈.......”伊以怎麽覺得程澄的形容像是在說某種動物?

“對了,校報的陳瑜紡學姐讓我問下你,可以把你的照片登出來麽?”

“照片?”

“宣傳部的學長學姐跟去軍訓基地拍的,就是我們訓練時候的照片,因為你的那張是他們部有個部員抓拍的一張個人特寫,所以想問問你願不願意,你知道政法學校同學們的法律意識還是很強的。”

“這個嘛......”伊以沈吟著,忽然湊上去問,“把我拍得好看麽?”

“你長這個樣子拍得不好看也很難吧?”程澄難得對同性給出如此高的評價。其實在她的認知裏,伊以並不算什麽驚為天人的大美人,只是她難得的幹凈,看起來沒什麽壞心眼和攻擊性讓人討厭不起來,當然此時她還不知道身邊的這一位空手道是國家賽水平。而且最重要的是伊以夠靈,一般來說幹凈的女孩子多少會有點呆,白紙似的有些木訥,可是伊以有五花八門的小眼神小動作,像是哆啦A夢口袋裏琳瑯的珍寶,一件一件地拿出來令人眼花繚亂。所以程澄在心裏認定,像伊以這樣的妖精,才是真正的道行高深,她想等她們再熟些,她得向伊以取取經。

“那就——登唄。”妖精偏著頭,頭發長得掃到了木椅上。

程澄苦悶地嚼著飯粒,用筷子戳著飯盒裏的飯團,明明是女生,這心裏莫名其妙的悸動是怎麽回事......

路典海今年升入二年級,是戎政青年報宣傳部的副社長,此刻正在進行新一期校報的圖文編輯工作。宣傳部的工作室在戎政一棟舊樓的第二層,玻璃窗很久沒擦積了灰塵,窗外有很大的一棵花樹,說不出名字。整棟樓此時只有路典海一個人,他負責的板塊是對剛結束不久的新生軍訓的回顧和總結。長時間對著電腦屏幕路典海眼睛都花了,他揉揉眼睛,鼠標下移,屏幕上的圖片令他眼前一亮。

“長得真好看。”路典海喃喃了一句,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走廊裏響起腳步聲,不急不緩仿佛故意吊人胃口,三十秒後工作室的門被推開,走進來兩個人。

路典海放下水杯,推了推眼鏡:“同學,你們......”

那是兩個看上去二十歲左右的男孩子,擁有完全一樣的面容,只不過一個微微笑著讓人毛骨悚然一個面色陰郁讓人渾身不爽。他們穿著打扮清爽,脖子上戴了一條三角形格子圍巾,微微笑著的那個是粉色,面色陰郁的那個是藍色。

粉色圍巾的男孩找了張椅子在路典海對面坐下,藍色圍巾的男孩抱著胳膊背對著路典海站在一邊,目光落在窗外的花樹上。

粉色圍巾的男孩從包裏拿出一張照片,微笑著開始辦事,“照片上的女孩叫伊以,是中文系一年級的學生,也就是你電腦屏幕上的那位。伊以同學的家長不太希望自己的孩子出現在公眾視線裏,所以我們希望你能撤下她的照片。當然,為了保證同學你的工作能夠順利完成,”他朝旁邊站著的藍色圍巾的男孩伸出手,對方有些不太耐煩地從外套兜裏拿住一沓照片像砸人民幣似的砸到他手心,粉色圍巾的男孩把照片像推開一副撲克牌似的展開在桌上,每張照片上都是對著鏡頭巧笑倩兮的軍訓女學生,粉色圍巾的男孩微笑著說,“你可以隨便選一張來替代。”

五分鐘後,島本家的雙胞胎兄弟走出工作室,哥哥島本直人撥通了上司的號碼匯報工作,嘴角隨時都停留著標志性的笑,“許秘書,108號任務完成。謝謝您的誇獎,這都是我和弟弟應該做的。”

身後,島本滕人抱著胳膊眼神陰郁,搞什麽啊,那家夥,不過就早我一秒出身而已,一副走哪裏都是我是哥哥的臭屁模樣,真是讓人不爽。

島本直人掛斷電話,回頭:“老弟,別嘀咕了,轉戰下一場。”

“是,麻煩您幫我通知一下401寢的伊以,就說她男朋友在宿舍樓門外等著她。”男孩子對宿管阿姨笑得溫柔。

中年宿管阿姨有點受寵若驚,這實在是個漂亮的男孩子,笑起來的時候戎城高遠明澈的秋陽都為之失色。

“行,沒問題。”宿管阿姨答應得爽快,因為地域原因,說話也帶點北京口音。

“男朋友?”伊以扶著門,看著寢室門外的宿管阿姨有點緩不過神來。

“快去吧,人家在等著呢。”宿管阿姨笑。

伊以抓抓頭發,穿著拖鞋下樓往大門走,心裏有些疑惑,今天是周三,林瑾昱都是周末來的啊。

結果出大門就看到倚在布加迪威龍上笑得一臉得逞的吳辜,說實話他那模樣他那氣場不拉去做汽車廣告的模特實在是可惜了人才。

伊以轉身想往回走,吳辜趕緊上前一步拉住她的胳膊,“別啊,我開了一個小時的車,專程從北京來看你。”

伊以擡頭看著他,一點迎客態度也無,“你來幹嘛?”

“盡盡地主之誼嘛。”吳辜歪著頭笑。

“這也不是北京啊。”

“你沒聽過那句江湖傳言嗎?戎城是北京的後院,你都到我家後院來了,我這個主人怎麽能不來招待你呢?中午出去吃飯,我帶你去個好地方。”

伊以揪了揪自己的劉海,翻著白眼,“不去,我頭發沒洗。”

吳辜把頭上的棒球帽摘下來,扣在伊以頭上,“喏,這樣就沒事了。”他把伊以拽上車,給她系好安全帶,發動了車子。

“我沒記錯的話校外人員是不能把私家車開進來的吧?”伊以兩手托著下巴說。

“誰說我是校外人員,”吳辜挑挑眉,“我是校董。”

伊以反應過來,“所以.......我開學第一天那些幺蛾子是你搞出來的?”

“Surprise!”

“才怪,”伊以說,“你害得我被同學們議論了好久。你知道她們怎麽講你這種行為嗎?神經病。拜托哎,以後就算錢再多也不要往我身上燒好不好,我怕疼。”

“我這不是怕你住不慣學校的寢室嗎?”布加迪威龍已經行駛到了高速路上,吳辜從後視鏡裏看到了一路跟著的那輛不起眼的豐田車,扯扯嘴角笑笑,把速度瞬間提了上去。

伊以緊靠在座椅上,“開這麽快幹什麽?”

吳辜沒回答,布加迪威龍一路風馳電掣,一段盤山公路後,到達目的地,郊外半山腰上的一個莊園。

吳辜下車,繞過車頭替伊以打開車門,伊以下來,人字拖鞋落地的那一刻發出很大的聲響像是打了地面一個耳光,她擡了擡棒球帽的帽檐,瞇著眼睛說,“又來燒錢?”

吳辜領著她走過一段梧桐樹在高空枝葉相接恍若穹頂的通道,輕快的步子踩著細碎的陽光,“拜托伊以,你好歹也是長汀出來的,說話時別一副沒見過世面的窮妞口吻。”

“錯,”伊以在胸前比了一個巨大的叉,“我的邏輯是,即使是富人也不該閑得沒事就燒錢,這叫愛物,往高說是人格問題。”

他們走進別墅,上旋轉樓梯到二樓,伊以走在後面拖鞋一直踢踢踏踏地響,吳辜笑著回頭看她一眼。二樓外是一個露臺,圓桌上鋪著雪白的餐布被風吹起,侍者為他們拉開椅子,伊以坐下來的時候點頭對身後的侍者說了謝謝,對方回她一個禮貌的微笑。吳辜坐下,身體朝後靠在椅背上,看著伊以笑,“他是法國人,聽不懂。”他的笑容傳達出你這麽做多此一舉的信號。

侍者離開準備上菜,伊以轉頭對他大聲說,“Thank you.”

侍者一楞,回過頭來朝伊以鞠了一躬,擡起頭來,“You are wee.”

伊以轉過頭來,朝著吳辜攤手,“看,總有辦法讓他聽懂。”

吳辜坐直身體,把胳膊放在桌上,一只手托著腮,“伊以,你幹嘛總和我對著來?”

“弟弟,分明是你總想教育我。”

露臺對著對面山上的楓葉,一陣風過樹葉婆娑,像是對面山上站了一個交響樂團,伊以說,“楓葉紅了。”

“紅葉瘋了。”吳辜說,“香山的楓葉好看,就是人比較多,你要去麽?”

伊以的下巴在掌心裏轉了一個角度,他們兩個隔著餐桌是一樣的姿勢,托著腮的樣子像是在相對思考,“要去也不和你一起去。”

“有人陪?”吳辜問,伊以已經移開了視線,“是Lin?”

伊以沒回答,侍者在這時推開門走過來,把餐盤放在兩位客人的面前,伊以把高腳酒杯推開,拿起刀叉,“我不喝酒。”

吳辜捏著酒杯,“伊以,你已經成年了。”

“成年了也不意味著就要喝酒啊。”伊以吃得一點也不優雅,嘴巴裏包著食物的樣子像小松鼠。

吳辜笑了笑,仰脖飲盡了杯裏的酒,把空酒杯從二樓扔了下去,酒杯在地磚上摔得粉碎,玻璃渣像濺起的水花。

伊以一驚,“你幹嘛?”

“《紅樓夢》看過吧?”

伊以點頭。

“我喜歡這樣的玻璃碎裂的聲音,所以摔了它,這就是寶玉的愛物之道。”

伊以覺得這個人越來越有意思了,她笑著問,“你要做寶玉,你要做紈絝?”

“你以為寶玉是紈絝?”吳辜的眉眼間透出失望。

“紈絝分很多種,自知的,不自知的,主動的,被動的,但是你放心,”伊以用叉子在餐盤上叮叮地敲了兩下,“我不做祿蠹,所以我們無仇無怨。”

吳辜明白她的意思,會心一笑,“最近在學什麽?”

“老師領著我們在讀裏爾克,我很喜歡他的《秋日》,北島譯的那個版本。”

吳辜的嘴裏發出一種奇怪的音節,語氣悠緩,伊以聽到一半才意識到他念的的詩的原版,裏爾克是奧地利詩人,用德文寫作。

吳辜念完,伊以鼓掌,把自己面前的酒雙手呈給他,吳辜接過,淺淺地飲了一口。伊以崇拜地對他說,“你好厲害。”

吳辜說,“你看,你所以為的紈絝,很可能會是敗絮其外,金玉其中。”

伊以有些不服氣地撇撇嘴。

吃過飯伊以說要睡一會兒,吳辜說吃完就睡容易積食,非要拉著她出去走走。他們走在秋日的山道上,伊以撿了些楓葉在手上,拖鞋啪啪地響像是在敲琴鍵。吳辜忽然問,“為什麽會選擇Lin?”

伊以把手裏的楓葉松開,任由它們被風帶走,望著楓葉消失的方向說,“是瑾昱選了我。”

吳辜笑了一下,雙手揣在褲兜裏,“如果給你主動權呢,你選誰?”

伊以立定,隔了一段距離在陽光下微微瞇著眼看他,“你總是讓女孩子以為你喜歡她,玩笑開過頭了可不好,我知道你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感覺得到。你只是缺少人陪你玩,更準確地來說,是你看不上那些求著和你玩的,所以你來找我。”

“伊以,別那麽自大,”吳辜朝她走近幾步,“或許你的感覺是錯的。”

伊以打了個呵欠,“我困了。”

“莊園裏有客房。”

“我要回學校,下午還有課,思修課。”

吳辜把伊以送回學校,一路上兩個人沒再說話,伊以靠著座椅上睡著了,吳辜沒叫她,把車停在宿舍樓下等她醒,布加迪威龍引來很多來來往往的女孩子的目光。

伊以醒來,眼睛睜開的瞬間就對上另一雙眼睛,伊以解開安全帶,把湊上前來的吳辜的臉戳開,“幹嘛靠這麽近?”

她下車,“謝謝你的午餐啦。”她關上車門和吳辜揮手說再見。

吳辜也朝她揮揮手,把車子從戎政的西門開出去,果然那對雙胞胎兄弟停下車降下車窗在門口等著他,吳辜放緩車速,跟著降下車窗,兩輛車錯過的時候他轉頭笑著說,“別緊張。”他搖上了車窗,揚長而去。

晚上七點,吳辜回到北京的家,姜醫生已經在客廳裏等候多時,吳辜從口袋裏拿出那個透明的小密封袋,交給姜醫生,“結果要快。”

“最多三天。”姜醫生畢恭畢敬地說,拎起包告辭。

樓梯上響起腳步聲,管家文叔走下來,“少爺,老爺已經等你很久了。”

書房裏,吳遠昌指間夾著一支煙,眼神跟著煙圈漸漸散開,縹緲至不可知,他還在任上,今年十一月的大會一開,就會退下來。吳遠昌的退任是件大事,尤其是之於煦城,之於長汀,老友王朝歌前些日子剛上門來看他,兩個相識多年的老人話說得很少,但談得很深,現在是個特殊時期,這一點兩位權勢人物都心知肚明。吳遠昌的態度很保守,他並沒有給王朝歌一個明確答覆,他知道現在形勢很嚴峻,鷹派那邊今年春天就開始行動了,近在眼前的大會候選人名單中,鷹派的人數明確壓過了象派,因此這一次權力巔峰的改組,很有可能造成煦城這個畸形兒的地動山搖。吳遠昌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是桀驁的鷹還是溫和的象,若真要給自己劃分一個派系,那麽他一定是粗暴又鄙陋的錢權派,因此他才會和王朝歌這樣的人物交朋友。到底是放手一搏還是見好就收,吳遠昌深深地思考著這個問題,一方面是錢已經夠多了的自我安慰,一方面又是錢永不嫌多的無底貪婪,兩個自己在身體裏吵架,他有點頭疼,只得靠抽煙來緩解。

書房門開了,他唯一的孩子走進來,“爸。”

吳遠昌低低地應了一聲,打量著自己的兒子,兒子今年十七歲,比起他的年齡來實在是小,他是五十來歲才有的這個孩子,算得上老來得子。

“爸,”吳辜把茶杯加滿水,遞給吳遠昌,“那玩意傷身,少抽點。”

吳遠昌摁滅煙頭,從兒子手裏接過水,“坐。”

吳辜坐下,低頭看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吳遠昌問,“下午去哪兒了?”

“去看伊以。”

“哦,那孩子......”吳遠昌喝了口水,才繼續說,“你搞清楚了麽?”

“我讓姜醫生去鑒定了,他說最多三天,就會有結果。”

吳遠昌又低低地“哦”了一身,他隔著書桌身體朝前越了一些,“怎麽,這個孩子的身世對你的選擇很重要麽?”

其實煦城的生意合作主要還是兒子吳辜在負責,當爹的吳遠昌很少親自插手,他的主要任務是合理運用職權,替煦城遮風擋雨。所以這一次風雲突變,到底是與長汀繼續合作還是明哲保身就此撤手,吳遠昌很看重兒子的想法。

“我也說不上來,”吳辜在父親面前向來都是個誠實的孩子,“去年,我剛認識她,以為她表現天真只不過是一種對身邊環境的抵觸和自我保護,我把她當長汀裏的人看,還是那個最核心的部分,可是現在......”吳辜擡起頭來,看著吳遠昌,“爸,或許她真什麽都不知道,或許我一開始就想錯了,我現在不知道該不該把她拉進這件事裏來。”

吳遠昌露出微笑,只有他自己明白這個被外界公認為紈絝的兒子有多麽的好心,在這個危難關頭,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先把自己那只深陷泥淖的腳□□,而是擔心這潭汙泥會不會玷汙一個純潔的女孩子。

但是這樣的好心,在歷經風雨將近古稀的吳遠昌看來,未免顯得太幼稚,太狹隘。為小情絆者,難成大器。

吳遠昌從書桌後面出來,走到吳辜身邊伸手按著他的肩,“別把某個人想得那麽重,作為領導者,做決策得從全局出發,得以大局為重。你就當她,可有可無。”

可有可無?

聽上去真是狠心啊。

星期四的中午,吳辜又出現了,不過這次,他沒開他那輛招人眼的布加迪威龍。

伊以下了課和程澄一起去食堂,並肩走著裝作沒看見他,吳辜向前一步攔住伊以的去路,程澄扔下一句你自求多福吧災星就溜之大吉了,程澄一直說伊以桃花泛濫成災,給她起了個災星的綽號。

“又去吃飯?”伊以問。

“嗯,”吳辜笑著點點頭,“不過這次在你們學校食堂吃,戎政食堂不是號稱網紅食堂嗎?”

“網紅食堂怕是也滿足不了你這小爺的刁口。”

“你們學中文的都是耗子,”吳辜說,“牙尖嘴利。”

他們買了飯在二樓的靠窗位置坐下,伊以問,“你就沒什麽事做嗎?看著好閑。”

“我現在正在做最重要的事啊。”

“哦,也對,”伊以點點頭,“人是鐵飯是鋼,吃飯確實是最重要的事。”

“補充,”吳辜說,“是和你一起吃飯。”

“又來,”伊以皺皺眉,“總是捉弄我有意思麽?”

吳辜捂著自己的胸口,“你為什麽就不能相信我一次呢?”

伊以不理他誇張的表情和語氣,嚼著飯粒只作不見。吃過飯伊以說要回寢室午睡,吳辜再次以吃了就睡容易積食的理由拉她到湖邊坐著曬陽光。

他大喇喇地坐在長椅上,雙臂展開放在椅背上,伊以坐在他旁邊,背挺得很直。

“今天我們老師講到了貧富分化的問題,”伊以把一只手擱在額頭上擋陽光,漫不經心地說,“我就忽然想到了你。”

“雖然契機不太對,但是行為可嘉。”

“老師又問,有多少人認為共產主義是可以實現的,讓我們舉手。”

“我猜,只有你一個。”吳辜說。

“我的理由是教育,通過教育培養善良正義的人,通過教育,讓人們學會克制私欲,養成公德,但是一個男生站起來反駁我說,這太主觀,不符合唯物論,要知道這世界本就有固有規則,共存於經濟政治文化各個領域,這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另一個男生又說我之所以抱有這樣的想法,根源在於認為壞事都是壞人做下的,忽略了環境對於人的作用,他說環境會逼迫人,好人也會做壞事,所以就算義務教育下都是一群好人,但是一旦放養到社會,罪惡仍舊會湧現。而且,他還說,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好壞之分。”伊以笑了一下,“我就很具體地問他,那為什麽你們男生在打完一整天的游戲後會有一種巨大的空虛感,他輕描淡寫地說這不是因為打游戲這件事是壞事,而是因為你在做這件事時沖撞了社會給你固定下的規則,他們給你植入了成天打游戲是游手好閑不求上進的行為這樣的概念,你之所以感到空虛不在於這件事物本身的性質,而在於這個沖撞。”

“他的想法不壞。”吳辜說。

“可是照他這樣的說法,”伊以的表情有點迷惑,“難道殺了人後犯人會感到愧疚不是因為這件事本身是罪惡的而是因為這有違規章制度?”伊以嘆了嘆氣,“這樣很不溫情。”

吳辜把伊以的一縷頭發撚在指間玩,伊以沒感覺到,吳辜說,“法國有個作家叫薩德,他有本《淑女的眼淚》,你可以看看。如果你認為他講得有理,就把那當作你問題的答案,如果你堅持己見,就當那是胡扯好了,總是別影響了你的好心情。”

“那麽你認為呢?”伊以轉頭看著他,“關於共產,關於好壞,關於善惡。”

吳辜笑笑,那個小小的笑渦裏有一些無奈,“伊以,你的問題太大了,一點也不適合調情。”他仰起頭在陽光裏閉了閉眼,深深地呼吸,“我不談好壞善惡,但我知道力量一旦平均下來就會被削弱,集中了才能辦大事,要不怎麽秦始皇那小子一開始就中央集權呢?你知道古代有種突圍戰法叫做鋒矢,最勇猛的將領騎上戰馬揮舞著刀戟沖在最前面,後面的兵士只需要跟著就好。說實話我喜歡這個打法,讓人覺得熱血上湧。”

伊以低下頭,沒說話,臉上有一層失落,仿佛薄霜,吳辜輕輕地用力,扯了扯她的頭發,用輕快的調子說,“伊以,你不覺得其實我們很適合在一起嗎?你看我們思想交談仿佛戀愛,柏拉圖要是看見了,會老淚縱橫的。你和Lin會講這些麽?”

伊以搖了搖頭。國慶假期結束後她回到學校,每天都會和林瑾昱通電話,但是講的都是一些瑣事,其實彼此在意的不是內容,而是好像保持著通話就可以隔著千裏聞見對方的呼吸,林瑾昱又那樣忙,她也不敢占用他太多時間,很多時候還在通話就可以聽見那邊有職員說“Lin,會議快開始了”,伊以只得說那你先忙就若有所失地掛斷了電話。後來他們約定好每天通話的時間,晚上八點,那個時候她沒課他也沒會,可以講一講話,其實大部分時候都是伊以在講,講學校講老師講課後作業。林瑾昱周末的時候會來看她,伊以就只想拉著他的手走在陽光下,所以,他們確實沒講過共產主義和貧富分化。

“看,”吳辜說,“說不定你我才是靈魂伴侶,你和他就是世俗戀人。”

伊以說,“可我就是喜歡他。”

林瑾昱的握筆的手僵了一下,文件上的簽名“瑾”字只寫了一半,簽字筆的筆尖戳在紙頁上,他心裏漫開一陣奇異的感受。

他左耳戴著一只隱形耳機,監聽的是千裏之外戎城的一場談話,負責這一切的是島本家的兩兄弟,交給他們的每一件任務都被完成得很出色。

耳機裏的人聲清晰,仿佛她就在他耳畔講話,“可我就是喜歡他”,語氣裏帶著點小女孩的無賴,像是看到喜歡的玩具就認定霸占不放開。伊以從沒當著他的面講過喜歡,接吻的時候也很被動,呆呆的有點不知所措,每次都是他主動。突然聽到她講這樣的話,心裏像是起了一層霧氣,蒙蒙又溫暖。

耳機裏繼續傳來她的聲音,“雖然其實有很多喜歡的人和事,但是那種一想到就讓人覺得心臟都暖和了的喜歡,就只有他一個了吧?是最喜歡。”

林瑾昱完成了簽名,把文件合上,他摘下了耳機。

伊以,怎麽辦,你還是喜歡,而我仿佛已經愛你很久了。

星期五,和吳辜結束湖邊談話的第二天,伊以來到校長辦公室,她擡手敲了敲門,裏面傳來一聲“進”,伊以推門進去,看見辦公室會客沙發上坐著的人,驚了一跳。

“許秘書?你來......”

一身正裝的許沐歌從沙發上起來,看了坐在辦公桌後的校長一眼,笑著說,“我來辦點事。”

伊以點點頭,也沒問下去,走到校長面前,微微鞠躬還沒說明來意校長就滿臉是笑地起身,說,“是伊以同學吧?申請資料都準備好了,你簽個字就成。”校長從文件袋裏拿住一沓資料,遞給伊以,還親手遞過來筆,“在每頁資料的申請人後面簽名就行了。”

伊以說了謝謝,彎下腰來開始簽字,這是一份申請設立獎學金的資料,白紙頁眉幾個粗黑大字——設立辜以獎學金申請書,一看就知道是吳辜那個神經病搞出來的事。吳辜說這個獎學金是為了紀念他和伊以偉大的思想談話,同時略盡綿力縮減貧富差距,免得某些人老說他為富不仁。伊以只當他玩笑,結果晚上在寢室剛結束和林瑾昱的電話就接到了輔導員的電話,輔導員說校長明日有請,伊以心裏一咯噔以為自己犯了什麽事細問才知道原來是獎學金的事,打過電話去質問神經病,結果神經病笑呵呵地說自個太忙所以獎學金錢他來出,事兒伊以去辦。伊以想雖然神經病做法很瘋癲,但是本意還是好的,也就應承下來,於是就有了如今辦公室這詭異的一幕。

伊以簽好字,把資料還給校長,校長伸出手來說感謝伊以同學對於學校發展的大力支持,伊以急忙擺擺手說自己只是個幫忙跑腿兒的,真正的出資人不是她。校長說伊以同學能力不凡以後必定大有可為,伊以謙虛哪裏哪裏校長您謬讚了......賓主你來我往一番客套,伊以才得以脫身。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回頭看許沐歌,猶猶豫豫問題還沒出口,許沐歌就笑著說,“老大明天來。”伊以一笑,開門走了出去。

許沐歌整整衣襟,在校長對面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杯笑容很親切,“校長,那關於設立林伊獎學金的事,我們就這麽說定了。”

星期六,好巧不巧的是林瑾昱和吳辜撞在一起了,地點是伊以宿舍樓前,三人各站一角呈和諧的三角形形狀。

伊以十分尷尬,不知道如何解釋。林瑾昱對她說,“你先回寢室,我和他有話講。”

伊以硬著頭皮伸手用食指在林瑾昱的掌心撓了撓,擡起頭有些為難地看著他,“學校裏不準打架,而且,”她指了指吳辜,“他是校董。”

吳辜沒忍住“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林瑾昱摸了摸伊以的頭,說,“你放心,不會。先回去吧,好了就叫你。”

伊以只得回去,半個小時後在寢室接到林瑾昱的電話,出來的時候只有林瑾昱,吳辜不在,伊以擔心地問了一句,“他還活著吧?”

林瑾昱拉過伊以的手,帶著她往前走,校門口停著的車不是那輛熟悉的帕格尼而是一輛不起眼的豐田車,伊以沒問是哪兒來的,反正他們這類人本事大著呢。林瑾昱打開車門,伊以坐上去,林瑾昱繞過車頭上車,車子駛離了戎政。

“其實,吳辜他來是因為.......”伊以小心翼翼地開口。

“別講他了。”林瑾昱淡淡地截斷了她的話。

伊以只好閉嘴,兩個人一路上沒再說話,車子在郊外的一戶小院子前停下,這是林瑾昱不久前租下的,他到戎城來的時候喜歡和伊以待在這裏。林瑾昱拿鑰匙開門,上二樓,打開所有的窗戶透氣,插上電開始燒水,伊以跟在他身後不知道該做什麽,就說,“我頭發臟了,去洗個頭。”

對方沒說什麽,伊以轉身松了一口氣,剛想往衛生間走,就聽到林瑾昱說,“等等。”

她躺著,頭發撒到水池裏,花灑噴出一股一股的細細水流,他用手試好了溫度,開始往她的頭發上淋。頭皮上感受到的溫度,一是水溫,一是他指尖的溫度。待她的頭發全部濕了,他按了些洗發露在手心,抹在她的頭發上,她覺得有點涼,洗發露開始在她的發間他的指尖吐白色的泡沫。

伊以睜大眼睛去看林瑾昱,他垂著劉海,垂著睫毛,鼻梁是細高的一道,淩厲地割開人的目光,頭皮上伴隨著他的動作傳來酥酥的癢,很舒服,也讓人有點想笑。林瑾昱忽然擡起目光,和伊以的對上,伊以沒躲,抿著嘴淺淺地笑。林瑾昱忽然彎下腰來,伊以兩手交叉擋住他,說,“泡沫會沾到的。”

十分鐘後,伊以坐在鏡子前,濕漉漉的頭發上搭著毛巾,林瑾昱站在一邊,打開衣櫃找衣服換,身上的那件胸前有一片濕痕。伊以正偏著腦袋擦頭發,正好從鏡子裏看見林瑾昱脫下襯衣的那一刻,伊以吸了口氣,趕緊把腦袋偏到另一邊,耳根開始紅起來。

換好衣服的林瑾昱走過來,從伊以的手裏拿過毛巾開始給她擦頭發,兩個人的目光在鏡子裏對上,伊以因為剛才的事趕緊偏開。

“躲什麽?”和上次一樣,他語氣輕柔。

擦完頭發,伊以把林瑾昱換下的衣服洗掉,晾衣服的時候因為身高不夠正打算踩到凳子上,林瑾昱從身後走過來,從她手裏接過衣服輕輕松松地掛了上去。他們搬了兩把椅子到陽臺,坐著不說話,馬上就是十一月了,戎城的天空高遠明澈,雲被風吹成了淡淡的一縷白。

後來,涼宮藜也在無數個坐在屋檐下對著千茨町的天空發呆的日子裏,總會想起十八歲那年的秋天,她剛進入大學,在老師的帶領下和同學們一起讀裏爾克的詩集,在思修課上學習立身做人的根本,她把時光裁成一個又一個的七日,過著健康又浪漫的生活,她喜歡的男孩子每個周末從故鄉來看她,從未失期,他們走在戎城初秋的街道上,他喜歡從後面拉住她衣服上的帽子,讓她轉半個圈後到自己的面前,把她抱在懷裏。

她更是不忘,在中國的戎城,曾經有一個小院子,她和喜歡的男孩子曾在陽光很好的下午,坐在陽臺上看院子裏的花,天空高遠,陽光明澈,男孩子剛剛洗過的襯衣還往下滴著水。

你也在和我望著同一片天空麽?

林瑾昱周末會留在小院子裏過夜,往往都是第二天早上再走。雖然他們睡在一起,但是就如他所言,只是抱著。

他們沒拉窗簾,躺在床上可以看見天上的星星。伊以躺在他懷裏,像條小狗似的嗅著他身上的味道,用一種貪吃的語氣說,“你真好聞。”

“伊以,別,”林瑾昱抱著她的胳膊動了動,“會癢。”

“哦。”伊以停下來,從他懷裏出來,往後面移了移。

林瑾昱一把把她撈回來,抱緊她,“沒叫你跑這麽遠。”

伊以沒再說話,氣氛安靜下來,屋裏關了燈,只有星光從窗外漏進來。林瑾昱微微起身,把她壓在身下開始吻她。溫軟的觸覺,草木的氣息,心臟小火爐,一開始一切如常,但是漸漸地唇上的觸覺開始霸道,草木的氣息開始洶湧,所謂小火爐簡直就要炸開了,伊以覺得口腔裏的空氣都被人抽走了,腦子開始缺氧,有點喘不過氣,她推開林瑾昱坐起來,猛烈咳嗽,臉紅到了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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